女神孟欣婚礼当天快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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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网读书频道"青年作家"第4期:蒋一谈
蒋一谈蒋一谈(1969 —),小说家、诗人、出版人。祖籍浙江嘉兴,生于河南商丘。1991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读图时代公司创始人。已出版短篇小说集《伊斯特伍德的雕像》、《鲁迅的胡子》、《赫本啊赫本》、《栖》、《中国故事》等。《透明》是他最新的短篇小说集。获得首届林斤澜优秀短篇小说家奖、蒲松龄短篇小说奖、小说选刊短篇小说奖、上海文学短篇小说奖、南方阅读盛典最受读者关注作家奖。
公羊(一个男人在北京养羊的故事)
蒋一谈
人到中年,一晚上能做好几个不同的梦,梦的颜色经常是灰调子,梦和梦的交叉口,我会在床上翻身,有时也会惊醒,醒来就再难入睡。最痛苦的一次失眠是从夜里十一点辗转反侧到第二天清晨六点半儿子睡醒起床推开我的房门叫我:“爸爸该上学了。”儿子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他应该说“爸爸,该开车送我上学了。”不过我一点儿都不生气。
一年365天,除了寒暑假和公休日,我是儿子的司机。有一天我实在忍受不住了就对儿子他妈说:“王玲,你去学车,咱俩轮流接送儿子吧。我最近老失眠,怕路上开车不安全。”她撇一下嘴,白我一眼:“你有多少钱?再买辆车我立马去学!学会了没车开那叫什么事啊!”
忍无可忍还得忍。王玲有我两个重,睡相难看死了,晚上她的胖腿经常压住我的小腹,让我在睡梦中总感觉到被巨蟒缠绕,死活喘不上气。我害怕她的胖腿,经常偷偷卷起被褥在小客厅凑合。凑合的结果是我失眠的日益严重。
儿子乐乐读小学三年级,非常懂事。他知道我睡眠不足,或许也恐惧车祸吧,一上车就坐在后排中间位置,两只手紧紧抓住主驾和副座的后椅背,不停地提醒我“小心前面,别追尾了;左拐打灯,后方有车驶来;前方有警察,别压黄线;马路中间有个石头,减速绕行。”
有一次他这样问:“爸爸,妈妈不想学开车,我能学吗?”我伸出右手想摸他的头发,他大声阻止:“别动!小心驾驶!”
“儿子,你还小,十八岁以后才能学。”
他“哦”了一声,好像什么都明白,说:“那我得等好几年后才能学啊!”
“你十八岁时,爸爸就五十岁喽。我大你三十二岁。”
“你干吗这么晚才要孩子?”
想不到他问出这话,好像这“孩子”不是指他似的。我刚想回答,他急切地把我的话顶了回去:“一辆急救车从后面冲上来了,小心避让!”我咽了口唾沫,整理一下思路,准备回答儿子刚才的问题:“我……”
“你不想回答我也无所谓。真的,我尊重你的隐私。”
我的嘴巴半张着,自己也在想:我为什么这么晚才要孩子?为什么是和王玲结婚生孩子呢?王玲又是怎样从一个苗条淑女变成胖女人的呢?“爸爸,怕追尾也别拉这么长的距离呀,后面的车都急了!”儿子提醒我。我醒过神,一踩油门追了上去。
现实无法改变,回忆徒增伤感。老天爷给我一个胖女人,也给了我一个乖巧的儿子。我载着儿子上下学,分明也载着我的梦啊。有什么累不能忍受?
我把车停在新华书店的院子里,熄灭了发动机,又把椅背往后调低。小睡一会儿吧,离上班还有一个小时。睡眠很浅,却很实在,无梦。能感觉到嘴角挂着笑意。睡梦中听见雨打玻璃的声音。我睁开眼,起身,看见看门的柳师傅正用长长的塑料水管子冲刷地面。“柳科长,没影响你睡觉吧。”见我从车里走出来伸懒腰,柳师傅笑吟吟地问我。他知道我的上班习惯。
“没事,我还以为下雨了呢。”
我和柳师傅同姓,老家在同一个镇,村不挨着。在正奋力扩张的北京城,能相识这么近的老乡实属不易。他刚来单位的时候,人生地不熟,我把单位新发的毛巾袜子什么的都送给了他。柳师傅除了看门,还负责整个院子的卫生。白天他在值班室,晚上一个人住在院子的最里面。一间小平房,房前有一小片空地,他围了一圈木栅栏,在里面种了很多葱。单位的同事吃午饭的时候会走进去拔几棵吃,也不通知他,其实通知了他也不敢生气。
“柳科长,我帮你洗洗车吧。”
“不用,我自己来。”
我双手接过水管子,右手拇指和食指压住水管头,好让喷出的水更有力度。可我没掌握好,水注正对我的脸冲上来。我的头发、脸和脖子都湿了,眼镜片挂满水珠。
“还是我来吧。”
我把水管子给他,顺手接过他递过来的毛巾。“毛巾还是您送给我的呢,”他笑着说,脸上的皱纹在夏天早晨的阳光下亮幽幽的,“袜子我舍不得穿,寄给在深圳打工的儿子了。”
看着他帮我洗车,我在想:等儿子长大后,我家里一定会雇专门的人洗车。这想法很单纯,也很幸福。
我其实不喜欢夏天,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夏天的下午。儿子下午放学太早了,三、四点钟时我还在上班。胖子在超市工作,早出晚归,一周六天,没工夫接儿子。有时候想,即使攒足了钱再买辆车,她的工作怎么办?中年女人失去了工作八成会疯掉的。
我只得借故出去半小时,当上科长后出去的理由好像更充分了。当然,我不敢太明目张胆,毕竟只是科长,再说同事也有孩子呀。有一次,孟欣路过办公室门口冲我摆摆手。我知道她对我有意,我也挺喜欢她,仅仅是喜欢不敢有更大胆的想法。
我坐在那儿等着她进来。孟欣30多岁,身材匀称,头发盘起,那双眼睛一笑就会弯弯地眯起来,挺好看的。她走进来,看办公室没人,就说:“柳河,你出去不方便,我帮你接孩子吧。”
我愣了愣,说:“不方便吧。”
“马上该评副处,人家会说你工作太随便。”
我轻轻一笑,说:“心领了”孟欣不再说话,笑着冲我一招手,走了。我还没见她和单位别的男人这样。我还真有那么大的魅力?
还有一次,我刚把儿子接上,手机就响了一下。是孟欣的短信:我看见你和你儿子了。你儿子真帅,和你特像。
我在车里往外四处张望,看见她站在校门口正朝我这儿看。
我发短信给她:你怎么在这儿?
她低下头,额头在发光。我收到她的回复:我也在接儿子。
你儿子多大了?上几年级?我试探着又发了一条短信。
我两个月前刚结婚。儿子是现在的丈夫带来的。
看来我对她了解得太浅了。我天生对女性迟钝吗?
回头见。我发动汽车,发出最后一条信息。
车走到十字路口等红灯变绿,我又收到孟欣的回复:同事对你有议论,说你几乎每天上班时间接孩子。别太固执。两个孩子我能一块接。我不怕别人说。
我握着方向盘,手有些发抖。
我经常会把儿子接到单位。我喝着茶扫尾一天的工作,儿子坐在我对面写作业。我挺喜欢这种状态。有时候也会想,没有胖子不也挺好吗?
至少没了丑陋女人的气息。不过这想法总会一闪而过。儿子没了妈妈肯定不好受。刚上小学时,他最喜欢躺在王玲的胸脯上先玩会儿再睡午觉。王玲很幸福地拍着儿子的小屁股。“妈妈像面包,大面包,真软乎。”儿子咧着小嘴叫,门牙刚掉,样子怪怪的。
“你想吃面包吗?”王玲问。
“想吃。”儿子说,在她的胸口上小咬一口。
这场景已成昨日。十几天前的一个周末,王玲拉住儿子的手,问他:“乐乐,你怎么不到妈妈身上睡午觉了?”儿子吱唔不语。
“来,我抱你上来。”
儿子拗不过,顺从了。
“说‘妈妈像面包,大面包,真软乎,’快说呀儿子。”
儿子小声说了一遍。
“你想吃面包吗?”王玲拍着儿子的屁股,继续追问。
儿子沉默。王玲又问一遍,儿子依然沉默。我在客厅听见王玲重重拍打儿子屁股的声音。儿子哭着跑到客厅,拉开冰箱门,掏出面包圈猛塞进嘴里。第二天送他上学,我在车里问他:“你妈问你想不想吃面包,你怎么不回答?”停了半天,儿子才说:“妈妈身上有味!”
和不香的女人睡一张床真够难受的。我恐怕又要失眠了,抱起枕头,想去客厅。王玲伸出胖腿拦住我说:“干吗去?”
“睡不着难受。”
“要分居啊!”
“不是。”我口是心非。
“让儿子看见多不好!”
我躺回床上,说:“家里有安眠药吗?”
“要那玩意干吗!一吃就甩不掉!”
我叹口气。
“你在心里数数!”她居然教我,“我没失眠过,可能数数管用!”
没有办法,只好闭着眼睛数数。1、2、3、4、5、6……数到几百或者上千吧,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我梦见了我妈。她穿着崭新的衣服,穿河而过,边走边朝我招手。我的梦又转到天安门广场,我妈说:“天安门广场怎么没人?我看见毛主席了,他怎么不说话?儿呀,你快来接我回家吧。”我加速行车去接我妈。一个警察从胡同里斜插出来拦着我,非要搭我的车。我说你干吗呀我有急事儿,他瞪我一眼说你有国家的事儿急吗?我火了,想蹬他下车,他死死抓住方向盘,我们扭打起来,车翻了。我惊出了一身冷汗。我没接着我妈。王玲四仰八叉地酣睡,嘴巴张开。我真想把脏袜子塞进去。
常做梦的人总爱分析梦。这些人大都是失眠症患者。网上有一个失眠者俱乐部,我上去浏览,吓了一大跳,尽是失眠者的梦境回忆,多半是恐怖的,有的则散发着血腥。比如一篇文章是这样写的:我在厨房里切菜,我老公带着一个女人走进来。看了我一眼,直接往卧室走,把门关上。我气得浑身发抖,提着刀冲进去,使劲敲门,他们不开,还在大声笑;我用刀使劲跺门,可手上的刀却像纸片一样折下来。我瘫倒在地,门开了,我看见我自己披头散发拎着一把刀出来了。我把地上的我提起来挂在墙上,乱刀飞舞,我变成一摊血……
多愁善感的女人才会做这样的梦。王玲才不会呢!她可是我见过的最大的瞌睡虫!可是昨夜的梦依然令我不安。已经有两年没回去看我妈了。从北京到老家也就300多公里,开车顶多需要3个小时,我居然两年没回去。
我爸走得早,妈一个人住。从我结婚到现在,她在我北京的家居住的时间全加起来不会超过两个月。王玲不喜欢我妈,嫌我妈做饭不干净。儿子满月时,她把我妈送的一篮子红鸡蛋全都送给了楼下的老大妈。鸡蛋会不干净吗?我嘴巴都气歪了。我妈拦住我,只说了一句话:“王玲刚生完孩子,别气伤了她身体。”她的身体可好着呢!瞧她那胖劲,都能把我给举起来!
我的手机响了,熟悉的老家区号让我心头一惊。电话是邻居马大婶打来的,说我妈一个小时前被车撞了,让我马上回去。我向处长请了假,飞身冲下楼,把上楼的孟欣撞倒在地,额头上凸起了红包。她不顾疼痛,问:“柳河,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怎么了?”
“我家出点事!回头再说!”我跳进车,朝她一作揖,“对不起对不起!”
她摸着额头上的包迷惑地望着我。
我给王玲打电话:“我妈出事了!我得回去!儿子你接啊!”
“啥时候回来?”
“不知道!”
除了王玲,我没有第二个人可打电话。我爸是独子,我是独子,我儿子也是独子。独来独去,人丁不旺。要是能多几个兄弟姐们就好了。
挂断电话后王玲又追过来一个短信“早点回来,我一个人可顶不住!你想累死我啊!”又来了一条短信,是孟欣的:需要帮忙,说一声。别客气!孟欣的短信让我的喉头有些发痒。
两个半小时。我只用两个半小时就跑了三百公里。我肯定被超速摄像头拍了无数次。无所谓。车到家门口已是夕阳西下。马大婶抹着泪迎上来。“你可回来了!”她才六十多岁,嘴里的牙全都掉光了。家里的院落还是老样子,好像更破败了。我说过要把家里的老围墙推倒重新砌一道新墙。我他妈的给忘了!我冲进屋,俯下身看我妈。她眼睛一放光,看我一眼,低声说:“河,你回来了?”
“妈,您怎么样?伤哪儿了?”我知道我的眼泪快流出来了。屋里光线暗,我妈没看见。马大婶指指床边:“被车撞到腿了。”
“哪辆车?”
“一辆货车。跑了!”马大婶一扬胳膊,“龟孙子!不要脸的!跑了!”
“记住车牌号了吗?”
“号?什么号?我看不清,眼花。”马大婶说。
我妈拉住我的手。她的皮肤像粗麻布一样。
“妈,咱们去医院!现在就走!”
“这不就等你回来商量嘛!”马大婶补充道,“村里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留下的都岁数大了,不中用了。”
我想抱起我妈,她却使劲按下我的手。“不碍事,不碍事,又要花钱。明天再说吧,”她挥了挥手说,“我想喝口水。”
我想起车里给儿子预备的饮料,赶忙取来拧开想递给她。
“能直腰吗?”马大婶问。
这句话提醒了我。我托起我妈的后背,一口一口喂给她喝,隔着衣服能感觉到她的后背很瘦。死胖子!我在心里狠狠骂道。我想好了,这次就把我妈接走,在北京治腿,给她租房子,找个人伺候她老人家!我不想和我妈再分开!
晚饭是从小饭馆买回来的。我执意让马大婶留下来一块吃。没有马大婶,还会有人通知我吗?我不知道,也不敢想。我妈直不起腰,斜靠在床上。我把她的右腿固定好。“可能骨折了,千万别动,”我说,“吃完饭我拿冰给您敷敷。”话一出我就骂自己了,家里连冰箱都没买,哪里去找冰!马大婶吃了几口非要走,我也没拦,道了谢送她到门口,听她一路念叨:“你妈身子骨大不如前了,她大我5岁哩,年龄不饶人啊,只被撞伤了腿,亏了你们家那只羊,它把你妈顶了一下,要不然,唉……真是万幸!”
我连说“是是是”,又问她的双胞胎儿子怎么样了。他们是我的高中同学。马大婶叹口气,摆摆手。“不说他们不说他们。”说完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回到屋看我妈正在那儿吐,把刚才吃的都吐在衣服上了。几只苍蝇飞来飞去。我连叫她几声,都没有回应。我意识到必须马上去医院。
镇上的人民医院晚上只有急诊,一个小护士边打呵欠边看书。空荡荡的医院只有我和我妈。我妈昏过去了。
我大叫:“有人吗?有病人!”
“叫什么叫,我不是人啊?怎么啦?”小护士探出脑袋。
“我妈昏过去了,被车撞了!”
“抬进来吧。”
我妈躺在木板床上轻咳了一声,微睁着眼低语:“河,河,我胸闷。”
我掏出500块钱。“给你的!赶快叫大夫来!”小护士“哦”了一声,拿起钱跑出门。
我到死也忘不了我妈弥留之际说的话。
“家里的羊……那只羊……是伴……是我的伴……它陪我……五年了……五年了……我……舍……舍不得它……你……你要替我……好好……养它……我……舍……不得……它。”
我狠狠地点头,眼里满是泪水。
就是马大婶说起过的那只羊吗?
“河……一……定……答……应……妈……为……它……养……老……送……终……啊……啊……啊……”
我妈咽下最后一口气,走了。
我平生第一次放声大哭。
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大哭几乎能把肺冲炸!
我蹲坐在地上看着这只羊。
是只山羊。它静静的望着我,好像知道我是谁的儿子。
它顶开我妈。货车碾过我妈的腿和腰。我赶回来了。
我见了我妈最后一面,又多相聚了五个小时。
我轻轻摸它的身子,又摸摸它的脑袋。
“我妈走了……”我嘴唇颤抖着说。
它喘口粗气,下巴上的胡须在抖动。我跪起身子,双手抱住它的脖颈,泪水再次模糊双眼。马大婶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了,说:“河,别哭伤了身子。”
“没事。”我抹着脸上的泪说。
“你妈说的没错,它就是你妈的伴。你妈和它一块儿遛弯,一块儿吃饭,一块儿看电视,一块儿聊天,一块儿睡觉。今年春晚就是它陪我们姐俩看的。”
“它有名字吗?”
马大婶愣在那儿。“名?它是羊,还会有名?”
“我妈平时称呼它吗?”
“那我可没听说过。你妈平时不爱说话。这羊挺聪明,从不在院子里拉屎撒尿。它怕累着你妈。它和你妈在外面遛弯的时候拉。”
羊叫了一声。我和马大婶同时扭头看它一眼。
“瞧见没有,知道说它呢。”
“这羊多大了?”
“快六岁了吧。我和你妈逛集市买的。一晃几年就过去了。真快。”
“公的母的?”
“公的。”
“我带它走。”
“真带回去?”
“我答应过我妈。”
“还是我替你养吧。”
“不了。我带它走。”
我打开车门,收拾好后座,在上面铺了一层报纸。马大婶追上来。“你家那口子能同意?”我没说话,又把一大堆青草放进后备箱。后备箱满了,乍一看就像一个大草堆。“平时喂青草就行了吧?”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不过还是问了一句。
“最好伺候的就是羊。有草有水就得。河,你能成吗?北京城让养这玩意?”马大婶摊开双手说。
“马大婶,它不是玩意。它是我妈的伴。”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心里倒不生她的气。她是我妈的好姐妹,也是一个伴啊!我掏出钱包,留下200块钱过油钱和过路费,把其余的都给了她。
“河,有难处就送回来。”
我点点头,脑子里始终在想:它是我妈的伴,总得有个名字吧。就叫它阿羊吧。我在心里默念着,阿羊,挺顺口。
我把阿羊脖子上的绳绕短几圈,抱它站在后座上。“咱们回北京吧。”我说。阿羊站立不稳,车开动后差点从座位上掉下来。我尽可能匀速前行。车到高速路,阿羊的腿不再发颤。我透过后视镜看见它前后左右地看,我回头它就看我,我转过去,它又前后左右地看,样子挺逗人的。听说狗不会笑,我想羊也不会笑吧。
车里有空调,我担心空气闷,摇下左后窗,它激动地把脑袋伸出去,一点都不怕。我在左视镜里发现它的胡须又白又长,迎风飞扬。我又摇下右后窗,它扭转身体,又把脑袋伸出去;把两扇窗都闭上,它乖乖地弯曲四肢卧下来,卧一会儿,又麻利地站起身。它的腿真有劲,要不然也不能把我妈顶到路边;有时它又会把脑袋伸到我的脸边,“咩”“咩”地叫上几声。
我的车速始终控制在八十迈。汽车一辆接一辆呼啸而过我也不急。
前方有个服务区,我估摸着阿羊渴了,把车开进去停下来,摇下后窗,走下车,取出矿泉水,倒在左手掌里。阿羊伸出脑袋,我一点一点喂它喝。阿羊真渴了,一瓶矿泉水快喝完了。一辆旅行大巴开进来,伴随着一个男孩的惊呼:“妈妈。羊!妈妈,羊!”男孩说着标准的北京话。我把瓶底剩的水一饮而尽,冲孩子一挥手。“它叫阿羊!”我大声说。旁边的人都笑起来。
重新上路没多久,阿羊就睡着了。我松了一下油门,把速度降到六十迈。我一点儿不急。我计算好了时间:今天是周日,单位院子里会空无一人,除了柳师傅。我和阿羊会在五点半至六点之间出现在柳师傅面前。时间足够。我把手伸到阿羊的脖子下面。它的脉搏清晰,呼吸平稳。它跟我一点不陌生。它把我的车当成家了?它真的能嗅出我是谁的儿子?“好聪明的阿羊!”我赞叹道。
我不打算让我认识的人知道我妈去世的消息。是自己的妈,与别人何干?除了给知道消息的人添堵,没有任何现实意义。王玲我也不会告诉。原因很简单:第一,她永远不会主动提起我妈。第二,她永远不会去看我妈。第三,除了我,再没有人可以告诉她我妈去世的消息。
乐乐我也不会告诉。奶奶在他脑海里只是一个老太太的形象,或者说这个词是对所有老太太的礼貌称呼。我觉得他长大以后会明白。我坚信他长大以后会明白的。
如果有人问我会怎么说?早想好了,就这样回答:“我妈摔伤腿了,刚做完手术,打了石膏在老家修养呢。过三个月就能下床了。谢谢大家的关心。”
事实上我就是这样对柳师傅说的。他深信不疑,脸上表情由焦虑变为宽慰。可当我打开后车门,牵出阿羊的时候,他脸上惊诧的表情无法用言语形容。
台词成熟在胸。
“柳师傅,”我笑着说,“得麻烦您件事。”
柳师傅半张着嘴,没明白我的意思。没关系,接着讲。“我妈养了一辈子羊,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只。我妈现在不能下床,我把羊带回北京养几天,回头再送过去。我想请您帮我代管一下,行吗?”
“行!行!”他说,“我也喜欢羊。我家也养过呢。”
我把后备箱里的青草抱到小平房前面的空地上。我的半张脸埋在青草里,好像闻到了我家院子里的味道。“这草真新鲜!还有土味呢!”柳师傅取出一根,放进嘴里嚼起来。阿羊挣脱我的手,低头往草里钻。它饿了。
“这羊五、六岁了吧?”他说。
我扭头看他一眼,点点头:“你可真神!这草能吃几天?”我划拉划拉地上的草,手上滑溜溜的。
“最多三天吧。”
“才三天?”我大为惊诧。
“羊一天到晚都会吃,睡觉的时候还能闭着眼嚼哩。”
我站起身,眼前一阵眩晕,定了定神,长出一口气,半是对他半是对自己说:“我得走了。”
三天。三天以后怎么办?想问题会让脑袋发胀,也会缩短回家的路。我又饿又累,整个胃就像一个空的皮口袋,家就在眼前,可不想这么早回去,一打方向盘,拐进一条胡同,那儿有一家烩面馆。偶尔不想做饭,我会带儿子到这儿吃羊肉烩面。
面馆里坐满了人。我扫了一眼,角落里一张四人台只坐一对年轻男女。我走过去坐下来。他们在赌气。女孩把一碗辣椒油倒进男生的碗里。
“这么辣怎么吃呀!”男生说。
“你说过认识我之后就不再吃羊肉了。”女孩撅起嘴,想哭。
男声叹口气,把筷子一摔。
女孩继续说:“我属羊,你知道我属羊。”
“这叫什么事!”男生把10块钱扔在桌上走了,女孩忽而笑起来,一跳一跳跟了出去。
我点了两瓶啤酒,一碗素烩面。这阵子我也不会吃羊肉烩面了。我闭上眼睛,感觉眼珠在眼眶里转,真想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再次睁开眼,发现十几张桌子之外,王玲正和儿子吃面呢。王玲的脸真大,和烩面碗一样大,儿子的脑袋还太小,一只碗足可以装下去。
我不想上去叫他们。我就这样看着他们。一直看到他们吃完,付完账走人,我才低下头。我把一瓶啤酒喝了下去,我又一口气把第二瓶啤酒喝了下去。
王玲应该听见了我推门进屋的声音,可她没出来。儿子也睡着了。走进卫生间,打开热水器,看着淋浴花洒喷出的水注在身体上流淌,忽然悲从中来。
我的身体疲惫之极,却是热的。
我妈的身体却化成了一团灰,冷灰。
我抱着一团冷灰回来了。它就在车的后备箱里。
水流越来越大,冲出我的眼泪,也冲出我的哭声。我双腿发软,走出淋浴室,双手捂着脸坐在马桶上,门被推开了。
儿子站在我面前,说:“爸爸。”
“儿——子。”
“爸你吃饭了吗?”
我站起身,一把将儿子搂在怀中。
“爸——爸,你没穿衣服!”
我听见自己在心里说:“儿子,你奶奶死了,你奶奶死了!”
在梦里我把楼下院子里的草全给拔了。草堆成了山。阿羊在草里钻来钻去,欢快地叫,还打滚呢!我躺在草堆上晒太阳。儿子嘎嘎笑着跑过来,冲我的耳朵眼里哈气,哈醒了我。我睁开眼,胖子一本正经地看着我说:“你送还是我送?”
没等我想明白,儿子抢先说道:“爸爸送。”我拎着儿子的重书包往外走,身后传来王玲的话:“河,你妈怎么样了?”声音不温不火,却出乎我的预料。我扭头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走到电梯口。“我梦见你妈了,”她继续补充道,声音提高了一倍,“她给你包饺子吃呢!”
我的眼角有点涩。走进电梯间,儿子仰起脸问我:“爸,你吃饺子了吗?”我摸摸他的脑袋,没说话。阿羊的脑袋和我儿子的脑袋一样柔软平滑。
“爸爸,车里什么味?”儿子钻进车问我。
“赶快走。”我说。
儿子像往常一样提示我开车时的注意事项。
几天没见儿子,他的声音真好听。
“爸爸,这是谁的毛啊?”
我回头看见儿子手里举着一团白毛。昨晚太累,忘了打扫。
“给我。”我伸出手接过来。阿羊掉下的毛有点硬。
“这儿还有一撮呢!”儿子又塞给我一小团。
我没说话。
“这是谁的白头发吧?”儿子对这些毛产生了兴趣,“奶奶的?”
“瞎说什么!你怎么不说是你姥姥的!”
“姥姥没这么多白头发。”儿子固执地说。
一辆车没打灯就并入我面前。我连按了三声喇叭。
“老师说连按三声喇叭是可耻行为。”
“老师还说什么?”
“老师说暑假学校要办一期英语口语训练营,去新加坡,欢迎家长陪同,爸,你去吗?”
“你妈怎么说?”
“我妈说就是丢掉工作也要去!”
“这么狠!”
“我妈还说跟你结婚这么多年还没出过国呢!”
一辆车快速从我身边驶过,然后又减缓速度和我并行,余光看见车的窗玻璃落下来,一个女的朝我这边又招手又叫喊。
我扭头一看,是孟欣,就摇下了窗。
“柳河,你回来了?”
“你头上的包消了吗?”
“你家没出什么大事吧?”
“没有。挺好的。”
“你也去送孩子啊。”我俩几乎同时说出这话,都笑了。
“到单位我找你去。”
“好。”
要不是后面的车催促,她肯定还会和我说下去。我也想说下去。
“爸爸,你去吗?”
“什么?”我还没回过神。
“新加坡!”
“我有事!”我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儿子没说话。我伸手摸摸他的头,语气软下来说:“爸爸工作忙,请不了假。”
柳师傅背对着我哼着小调冲刷地面。阿羊跪卧在值班室旁边的一棵树下,身上的毛湿淋淋的。
“你给它洗澡了?”我大声问道。
柳师傅惊了一下,手里的水管子倒在地上。
“洗澡?给羊洗澡?”
“它身上这么湿。”
“我还是头回听说给羊洗澡。羊不用洗澡。我家的羊就不洗澡。可能是刚才水溅的吧。”
我从车里取出纸巾,想把阿羊身上的水吸掉。纸巾一下子就变成了湿乎乎的纸团。阿羊睁眼看我一下,鼻子里发出“嗤”的一声,嘴巴不嚼了,几根草就在嘴角挂着。
“它昨晚睡得怎么样?”
柳师傅走过来,半弯着腰冲我一笑。“它可是只羊。”
“是我妈的羊!”我抬头看他一眼。
他收住笑,拾起地上的流水的皮管子,叹口气,说:“昨晚它可闹腾了,蹄子到处踢,还用头撞木栅栏。待会儿你瞧瞧吧,我的葱倒了一大片。不过没事。”我其实不必冷着脸说话,又从车里取出一条不知谁送的烟递到他手上,说:“柳师傅,给你的,麻烦你了。”他接过来,连连说:“没事没事。”我回头看一眼阿羊,背对着他说:“还是让它待在木栅栏里吧,一会儿单位来人不太好。”
我没在车里小睡,径直走进办公室。几天没来,屋里空气混浊闷热。窗台上的几盆花痛苦地弯着身子,八成快死了。我还看见一只死麻雀蜷缩在花盆之间。它是怎么进来的?真怪。这时我才发现门口地面上还躺着一张通知:
下周二上午集团领导来考察工作。
各部门人员务必到岗。
不得请假。不得早退。
桌上堆着一大摞报纸。在平时,我会从第一版看到最后一版,连广告和寻人启事都不放过。重要的文章我还会边读边记。院子里人声多起来。快上班了。我利用最后的10分钟闭目养神,可我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我妈的骨灰放在后备箱里是否会受热变味?
快到中午的时候,孟欣还没来找我。我拿起电话,想打给她,想了想又放下了。我盯着电话机,心里空落落的。我之前从未主动打过她的电话,可我现在真有打给她的理由:她额头上的包可是我撞的。我刚想抓起电话,电话铃突然响起来,是我的顶头上司叫我去他办公室,而且是立即马上。
“柳河,你搞什么名堂?”我推开门进屋还没落座他就冲我嚷了。他是处长,整整高我两个级别。我眨眨眼,故意做出不明所以的样子。其实上楼时我就料到了,他叫我肯定和阿羊有关。
他把茶杯重重放在桌上,一屁股陷在有高大背靠的皮转椅里。他没让我坐,我索性自己坐下来,就坐在他对面。
“你的羊?”他眯缝着眼,脸上的表情像哭又像笑。
我点一下头。
“你养羊?”语气里夹带着说不出味道的惊奇。
我又点一下头。我自己的妈死了,与他人何干?我不想解释。
他忽然仰头大笑起来,闭着眼咧着嘴大笑起来。
我第一次发现他嘴里上排最后四颗牙齿包着银。
“听过养狗养猫养乌龟……”他在空中胡乱摆着手,笑得喘不上气。
我沉默。当他最终停止笑的时候,我看见他的两个眼角挤出了几滴泪。“把桌上的纸巾递给我。”他晃着脑袋伸出手。我递给他纸巾。“单位的人都不敢拔葱吃了,怕得病……”他接着说。
“那些葱我赔。”我说。他不置可否,脸上恢复严肃的表情。“通知看了吗?”他敲了敲桌上的一张纸,继续说,“你也是科级干部,注意影响嘛。”
我叹口气,只是叹了口气。
“你下班后就把羊牵走!”他说,语气冰冷。
我望着窗外,一只叫不出名字的小鸟正在枝头上跳跃鸣叫,窗户关闭着,我听不见它叫的声音。我默默地看着它。
“别解释!如果明天上午八点羊还在……”
我依然望着窗外,淡淡一笑,说:“我——走——人。”
“就是这意思。”他肯定地说。
同事见到我的反应不好也不坏,总之不自然。我站在屋里朝楼下看,柳师傅正从值班室探出头朝我窗户这边望。我没有一点胃口,闭上眼,斜靠在沙发上想办法。要是多几个兄弟姐妹就好了。我又这么想。我想到马大婶。不行,阿羊才和我待一天。太没面子。柳师傅?更是不可能!自从儿子外出打工,他就把自家的土地租给村委会,决心在城里生活了。现在离下班还有五个小时。离明天早晨八点还有不足20个小时。怎么办?最后我想到了王玲。
毕竟是结发夫妻。她肯定会理解的。别人养狗养猫养乌龟,我家就养羊了。儿子肯定会说太酷了!酷毙了!酷呆了!酷到天边了!儿子有个伴,王玲应该会高兴的。
“羊需要每天溜吗?”王玲问。
“也许吧。”
“你会吗?”王玲又问。
“阿羊很乖,没问题。”
“我牵着羊走,邻居会笑话吗?”王玲不好意思起来。
“妈,那才叫酷!”儿子亲了一口阿羊,又亲一口王玲。
“羊会咬我吗?”
“只听说过人吃羊,没听说过羊吃人。”
“羊吃的草从哪儿弄?”
“会有办法的。”我拍着她的手说。
王玲牵着阿羊往门外走,儿子手舞足蹈跟在后面,我在沙发上又跳又叫开心极了。我知道这是想象中的景象,可还是忍不住这么想:一家三口再加上阿羊,另一种新生活开始了。
一声敲门。两声敲门。敲到第五下时我把门拉开。孟欣望着我,手里晃动着一张小纸片,上面有四个字:宠物学校!
“这家宠物学校是我朋友推荐的,她家的狗就在里面寄养。”
“什么时间去看一下?”我非常激动。
“马上!”
“好!”
如果不是在单位,我一定会拉着孟欣的手往楼下跑。柳师傅看见我跑下楼,把头缩回值班室窗户下面。孟欣开车,我坐副座,她的车里散发出醉人的香气。
我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咚咚跳。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我长舒一口气。“回头再告诉你吧。”
“还有秘密?”她笑着说。
“现在三点。”我想岔开话。
“时间足够。对好朋友不能保守秘密。”
“谢谢你。”我认真地说,扭头看她一眼,“为什么帮我?”
她眼睛直视着前方,微微一笑,嘴角在脸颊上挑起一道柔和的弧线。“你也帮过我呀。”
“我帮过你?”我迷惑不解。
“刚来单位时我生过一场急病,想起来了吗?”
我一下子没想起来。
“我向你请假,请五天,想起来了吗?”
我想起来了。“我给了你10天假。”
她咯咯笑起来,上半身一晃一晃的。
“为什么多给我5天?”
我没有马上回答。
我至少有四种回答方式:第一,我好歹大小是个领导,理应关心下属。第二,单位当时不太忙,多休息几天也无妨。第三,我对你的印象很好。第四,我一下子喜欢上了你。
“为什么多给我5天?”她又问道。
我极力搜寻过去的记忆碎片。没有找到。我改变了回答方式,说:“找时间我一块儿告诉你。”
“好,我等着。”她说。
这是我第一次进宠物学校,对里面的一切充满好奇。一位自称客服总监的女子迎上来,笑吟吟地递上名片,带我们了解学校的历史、现在和未来发展规划。十几张印有狗照片的海报挂在墙上,海报上端统一印着这四个字:世界名狗,名狗世界。
这些狗都昂首挺胸,有的目视前方,像战士一样在观察,浑身上下充满警惕,有的转过头看着观众,似乎在说:“想和我说话吗?”或者“不喜欢我就滚远点!”我印象最深的还是那只身体肥硕,四肢奇短的小狗。它的肚皮快耷拉到地面了。我眼睛凑上去看:它的眼神和呆滞的老头的眼神没什么区别。还有一只狗我好像在一部电影里看到过,用手一指,问女子:“很熟悉,想不起来在哪部电影里见过。”
“日本电影《小Q的故事》,它是拉布拉多犬,第一流的导盲犬,聪明听话极了。北京人养拉布拉多和金毛寻回猎犬的特别多。”
孟欣落在后面。“好威猛的狗啊!”她叫道,我又折回去看,是只藏獒,又长又厚的毛,像公狮子一样的头,小而狠的眼睛,粗壮的四肢。
“我觉得它像狮子。”我说。
孟欣小声对我说:“我那位女朋友养的就是藏獒,她丈夫每天乖乖地做饭,擦地,一句狠话不敢说。藏獒是她的保镖。”说完她笑起来。
“这里是狗舍,这里是遛狗区,这里是培训区,这里是赛狗区,这里是狗友会所,有西餐提供,这里是游泳池。”客服总监的手指头在一个大沙盘模型上方点乃点去。
“真不错!”孟欣啧啧叹道,又问我,“你觉得呢?”
“真不错!”我重复道。
孟欣看着墙上的寄养收费说明表。“还行不是太贵,柳河,你看一下。”
小型犬,身高875px以下,每月寄养费800元;大型犬,身高875px以上,每月寄养费1000元;训练费事宜培训中心有详细资料说明。
“先生,小姐,请问你们的爱犬是什么品种?”
我咽口唾沫,喉咙有点干。孟欣走到总监身旁,压低声音说:“你们这儿寄养羊吗?”
“羊?”总监一愣。
我转身看窗外,听见女子又说:“我得请示一下。”然后背后响起高跟鞋急促的咔咔声。一个矮胖的男人面无表情的走出来,总监跟在后面。孟欣迎上去。男人离孟欣还有十几步之远时,忽然开口说道:“我们这儿除了人不能寄养,什么都可以!”他从孟欣身边走过去,保持着原来的速度,压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然后穿过办公室,消失在门外。
总监小声对孟欣说:“我们老板。”
我和孟欣都松口气。总监和我们一块儿坐下来,拿出笔和一个记事本。
“爱羊姓名?”她看看我又看看孟欣。
孟欣看着我。
“阿羊”我说。
“年龄?”
“六岁”
“性别?”
“公的”
“品种?”
我摇头。
“颜色?”
“白色。”
“性格?”
“温顺。”
“训练过吗?”
“没有。”
“长毛短毛?”
“不长不短。”
“顶人吗?”
我停了一下,说:“顶过。”
“你不是说它温顺吗!”
“它救过人。”
孟欣不解地望着我。
“身高?”
我站起来在大腿和腰部之间上下比划着。“就这么高,大概……”
“60厘米。”总监随口说。
“体长?”
我伸开双臂左右丈量。“就这么长,不,应该更长一些。”
“120厘米。阿羊按大型犬收费标准办理寄养手续。先生,需要您的身份证复印件。还有,您打算寄养多久?”
“羊能活多久?”我前倾身子望着总监。
她猛地咽一口吐沫。“这我得查一下。”
孟欣碰一下我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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