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话 刘国梁孔令辉默契答题 尽显二十五年兄弟情
精彩内容:
晴天霹雳
1999年10月24日下午, 奥地利维尔斯
奥地利公开赛男单决赛刚刚结束,获得亚军的刘国梁被国际乒联竞赛经理乔尔达什叫到一间办公室。关上门,乔尔达什表情严肃地对中国队翻译柳屹说道:“有一个非常非常不好的消息,你翻译给他听。”柳屹把这句话翻译出来,刘国梁一愣,乔尔达什随后拿出了一张纸。
这是一份来自美国加州洛衫矶分校(UCLA----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Los Angeles)实验室的检测通知,上面说,在1999年8月8日第45界世乒赛男单决赛后的兴奋剂检查中,刘国梁的尿样中有一项指标超常,检测结果呈阳性。
刘国梁仿佛被雷电击中了头顶,一下子惊呆了。
长时间的冷场以后,乔尔达什拍了拍惊愕中的刘国梁,“这张通知需要你的签名,表明你收到了。”说完又拿出几张纸,这份信函来自国际乒联运动科学委员会主席汉博士,上面写道:运动员可以要求检测B瓶;如在检测B瓶后,A瓶的结果得到证实,我建议在做出决定前,应对运动员进行连续三个月每月一至两次的检查。主要的检测目的是确定表睾酮指标高是由于病理原因(例如肿瘤),还是因为误服了药物所致。
在完成了一切程序之后,乔尔达什提醒刘国梁说:“你先不要在开启B瓶尿样检测的地方签名,我们还有时间,只要你没有做错事,国际乒联会支持你把事情搞清楚的。德国就有过这类事情,有一个自行车运动员尿样是阳性的,后来证明他是清白的。”
看着刘国梁木然离去,这位曾当过乒乓球运动员和教练员的德国籍克罗地亚人让柳屹立即追过去,“他还小,这种打击可能承受不了,但是你必须告诉他,现在千万不能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
一走出乔尔达什的办公室,刘国梁瘫坐在比赛馆临时看台背后的铁架子上,眼前一片茫然。无助的时候,刘国梁首先想到的人是总教练蔡振华,他用手机拨通了蔡振华的电话。
北京已经是24日深夜11点多了,刘国梁声音低沉地开始叙述刚刚发生的一切,蔡振华的状态瞬间便跌进了深渊,“你先使劲儿回忆一下那两天吃了什么东西?”
柳屹在刘国梁身边不停地安慰着:“别着急,国梁,事情总会搞清楚的。”“怎么搞清楚啊,结果在那儿呢,什么都完了。”刘国梁沮丧地嘟囔着。
1999年10月26日, 北京
蔡振华独自站在首都国际机场的大厅里接刘国梁,这是他1989年回国执教以来第一次亲自去机场接运动员。
自从24日深夜接到刘国梁的电话以来,他已经连续两个晚上没怎么睡觉了。出了尿检阳性这种事情,不仅影响刘国梁本人和中国乒乓球队的声誉,而且国家的名誉都会受损。但是在蔡振华的内心深处,仍然非常相信自己的队员,两天来始终没有怀疑过刘国梁会自己使用违禁药品。他想得更多的是刘国梁可能误服了什么东西。但作为教练员他知道,不管是什么因素导致的尿检阳性,对运动员来说都等于接到了“死亡”判决书,这是一般人承受不了的打击,所以他必须在第一时间里见到刘国梁,马上安慰他。
刘国梁意外地在机场大厅里见到了蔡振华,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像个孩子似的哭了,他不停地问:“怎么会这样?会不会搞错?是不是误判?”看着一向生龙活虎的刘国梁,此刻面容憔悴,几近崩溃,蔡振华拍着他的肩头说:“你是一个非常伟大的运动员,这时候千万不能自己趴下,如果你自己先倒下,即使你没错,别人也会怀疑你。”
走出机场大厅,蔡振华对刘国梁说:“你现在再好好回忆一下,8月7号和8月8号两天,你都吃了什么东西。” 刘国梁擦掉了眼泪,有开始回忆:7日晚上一直睡不着,大约到凌晨3点才睡,8号早上只喝了一点牛奶,打完男单半决赛后吃了两个热狗,查尿时怎么也尿不出,就喝了两杯啤酒。
听完刘国梁的叙述,蔡振华沉默了片刻,换了一种非常严厉的语气问道:“告诉我,你自己有没有用过药物?” 刘国梁非常坚决地回答说:“绝对没有。”
“那好,现在你直接去检查,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但在情绪上一定要控制自己,对朋友、对父母和最亲近的人都不能讲,如果消息传出,不利于解决问题,后果很难收拾。”蔡振华叮嘱道。
1999年10月28日, 广东小榄镇
刘国梁按原计划与孔令辉、王励勤一起参加在那里举行的世界杯单打比赛。与奥地利公开赛相比,刘国梁此时已经判若两人,小组赛中第一场1比2输给了塞弗,2比0胜新西兰的杰克逊之后,又以2比1勉强赢了金泽洙,以小组第2名身份出线,第二阶段淘汰赛争进前4时,以2比3负于佩尔森。
有口难辩
1999年11月1日至2000年1月, 北京
刘国梁给汉博士的信被翻译成英文后传真出去,这是他24日收到通知后第一次与这位法国人联系。信中,他诚恳地希望国际乒联根据国际奥委会的有关条文,尽快对他进行追踪调查,并且要求提供洛衫矶实验室的A瓶分析图和数据,包括7日和8日两天的尿样结果。
11月17日,刘国梁收到了从洛衫矶传来的8月7日和8日两次尿样的初筛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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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stosterone(睾酮) Epitestosterone(表睾酮) T/E
8月8日 42ng/ml 323ng/ml 0.13
8月7日 19ng/ml 115ng/ml 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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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些指标中,睾酮是国际奥委会列出的违禁药物,而表睾酮一般是在服用睾酮之后作为掩蔽剂使用。国际奥委会查表睾酮的目的实际上是为了查睾酮。奥林匹克运动反兴奋剂条例规定,当表睾酮超过200,并且睾酮与表睾酮之比(T/E)大于6时,就可以判定运动员外用了睾酮。
洛衫矶实验室方面就是根据刘国梁8月8日的表睾酮含量(323纳克/毫升)确定他尿检阳性的,而他的睾酮含量正常,T/E也只有0.13。
由于单纯的表睾酮超标可能是生理和病理所致,反兴奋剂条例规定,在宣布尿样为阳性之前,有关医务当局要对运动员进行三个月的事先不通知的检查。
进入1999年冬季以后,国家队医务小组将工作重点放到了刘国梁身上。刚听到刘国梁尿检阳性的消息时,几个大夫都愣了;“乒乓球队最踏实的就是这一条,怎么可能在尿检上出事呢?先不说相不相信刘国梁,像乒乓球这样的技巧性项目也根本没有必要吃药!”大家把所有的营养药都过了一遍,怎么也想不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乒乓队的几个大夫平时就特别注意,亚运会和奥运会关于反兴奋剂的小册子,走到哪儿都带着,对哪些药物中可能含有违禁药品都特别清楚。刘国梁是所有队员中最小心的一个,大赛还早着呢,他自己就开始注意了,头痛脑热的,一拿药时一个劲儿地叮嘱大夫:“你可弄清楚了,有没有不能吃的。”平时营养品分到他手里都不肯吃,生怕吃出毛病来。偏偏就是他出事了,几个队医都替他窝囊。
组长崔树清1986年进乒乓球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类事情,也不知道表睾酮是什么。崔树清开始请教有关专家,并查阅各种医学资料。在研究国际奥委会医学条例时,崔树清突然读到了这样一段话:“如果表睾酮超标,可查内分泌系统,人体在生理发生巨大变化的情况下有可能导致表睾酮成份高。”
事实上,由于内源性表睾酮高的人很多,奥委会已经把表睾酮的标准从150纳克/毫升提高到了200纳克/毫升。崔树清又回想其乒乓球队最近几年体检,好几个队员自身雄性激素就高,刘国梁是不是这个原因呢?
先查生理病变!崔树清带着刘国梁一趟一趟去协和医院抽血、验尿、照CT,检查肾上腺、性腺系统,都没查出什么异常来。
在排除了生理病变的可能性之后,队医们怀疑,问题可能就出在那两天,8月7日男双决赛后尿检正常,当天晚上和至8月8日,刘国梁是在极度兴奋和疲惫的状态中度过的,由身体内部原因引起引起表睾酮超标的可能性极大。由于必须通过同位素比质谱检测才能确定表睾酮究竟来自体内,还是外用了药物。所以,刘国梁一再给汉博士写信,要求国际乒联尽快对自己进行追踪调查,并用同位素比质谱检测。
2000年1月19日, 河北正定基地
为备战第45界世乒赛团体赛,中国乒乓球队开始了为期三周的封闭训练。
从表面看,中国队像以往大赛前一样有条不紊地进行各种准备。而中国乒协的核心层,却时时地感觉到杀机四伏,一直没有结果的兴奋剂事件,犹如一颗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定时炸弹,没有人知道它是否会爆炸,何时爆炸。但有一点是非常清楚的,一旦这枚炸弹引爆了,被毁灭的将不仅仅是一个天才的运动员,而且它的余波将直接冲击到中国乒乓球队甚至整个中国体育界。
进入基地的第二天,刘国梁搬出了与吴楠同住的房间,单独住进了205,与蔡振华相隔两个房间。
刘国梁的脸上似乎没有任何变化,每天上午和晚上,他照常和队友们进行大运动量训练,下午与大家一起看技术录象,研究对付瑞典、韩国、法国人的技战术对策,讨论的时候,照样是刘国梁话最多,而且经常妙语连珠,逗得大家哈哈笑。只有蔡振华等极少数的知情人注意到,刘国梁没来吃早饭,中午又直接回房间了。为了在国际乒联突然的飞行检查时再现8月8日的身体状态,证实表睾酮超标来自身体内部的原因,刘国梁几乎每天都按着5个月前男单决赛前后的作息时间和运动量安排。
2月2日中午,两个能讲流利汉语的外国人来到基地找蔡振华,他们来自瑞典的一所独立的国际反兴奋剂机构,受国际奥委会医学委员会之托,专程到正定对刘国梁进行“飞行检查”。为了不引起注意,在检测刘国梁的同时,他们同时还让孔令辉、王楠、张莹莹留尿检测。
2月4日晚,正定基地乒乓球队的春节联欢会。刘国梁依然是活跃分子,在抢答问题时为他所在的吕林组赢得了不少分。晚会结束时,他们在竞赛中得了第一名,全组共拿到了6千元奖金。吕林和刘国梁私下里商量,本组的王建军父母都下岗了,这奖金每人象征性地拿一点,把大部分钱都给了王建军。
2月7日,大年初三,“飞行检查”的人又来了,这次他们让刘国正、李菊、杨影与刘国梁一起留尿检测。
2月12日,中国乒乓球队回京。14日,赴汕头参加热身赛,蔡振华在到达汕头的当天下午宣布了45界世乒赛团体阵容,刘国梁的名字列在男团阵容中的第一位。
2000年2月17日, 吉隆坡
中国乒乓球队抵达第45届世乒赛赛地,刘国梁与他的队友们准备向斯韦斯林杯三连冠发起冲击。
第三天晚上,中国乒乓球代表团团长李富荣和中国乒协主席徐寅生抵达赛地,连夜召集蔡振华等人开会,围绕刘国梁上不上的问题一直讨论到凌晨3点。如果上刘国梁,万一赛后尿检再次呈阳性,中国队成绩将被取消。最后,大家充分相信刘国梁,决定从第一场就开始让他打。
2月20日,中国男队的卫冕之战打响了,刘国梁出现在中国队的首发阵容中,他出任第2主力,第2盘2比0战胜西班牙对维克多,中国男队的第一场战役3比0轻松取胜。
21日,中国队以3比0又胜两场,对加拿大队,刘国梁没有上场。遇南斯拉夫队时,刘国梁打头阵,2比0胜马.雷德。
22日,中国队继续告捷,3比0胜奥地利队,刘国梁没有出场。3比0胜比利时,刘国梁担任第3主力,2比0胜马丁。
24日,中韩男团四分之一决赛,中国队3比0获胜,刘国梁担当第1主力,2比0胜吴尚垠。
25日,中日男团半决赛,中国队3比0胜,刘国梁任第2主力打头阵,2比1胜田崎俊雄。
26日,中瑞男团决赛,中国队2比3告负,刘国梁打头阵,首盘1比2负瓦尔德内尔,决胜盘1比2负佩尔森,两场硬仗均以微弱的差距告负。
从这两场球里,队友们似乎看出了一点异样。孔令辉后悔自己过早地进了场地:“如果第一场比赛结束后我再进去,知道国梁输了,不会对我有什么影响。可我第3局就进去了,看他跟瓦尔德内尔打得那么紧张,给我急坏了,在场外又喊又叫,等我上场时怎么也平静不下来,打得特别急。以前在场外看国梁打球,从来没有为他这么着急过。”回到酒店后,马琳不停地念叨:“国梁从来没有这么不冷静过,从来没有这么不自信过,领先的球从来没有输过,打到最后,好像不是国梁了。”
只有坐在看台上的李富荣、徐寅生和坐在指挥席上的蔡振华心里清楚,几个月来刘国梁经历了怎样的打击和磨难,他是顶着常人根本无法承受的巨大压力去面对两位超一流选手的,在瓦尔德内尔和佩尔森发挥极为出色的情况下,刘国梁能咬到这个份儿,实在太不容易了!所以比赛结束后,李富荣和徐寅生从体育馆直接去了一家中餐馆,亲自把热乎乎的饭菜送到运动员的房间,逼着每个人吃点东西。刚刚在看台上急得站起来为刘国梁加油的李富荣,此时却显得极为平静。“没关系,把杯子借给他们一年,明年大阪咱们再拿回来。”看见刘国梁默默地盛了一点炒饭,靠在床边坐在地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往嘴里送,李富荣走过去,在他耳边悄悄地说了句:“我理解你,我相信你!”
无辜煎熬
观看男团决赛的时候明显地感觉到刘国梁反常。
这是我第四次在现场观看中瑞男团决赛,在刘国梁和瓦尔德内尔走进场地练球的一刹那,握笔的手突然涌出汗来。在刘国梁21比19拿下第一局的时候,那种紧张揪心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刘国梁怎么显得那么不自信?”
看到刘国梁惜败瓦尔德内尔,继而不敌佩尔森,愈发觉得刘国梁反常:他的激情呢?他的灵感呢?他的自信呢?他关键时刻的果敢呢?怎么一切都打了折扣?仿佛突然之间,亚特兰大奥运会和荷兰世乒赛上那个善打硬仗的刘国梁不见了。
比赛结束两个小时以后,我从中国代表团团长李富荣那里知道了“刘国梁反常”的原因。在叙述了整个过程后,李富荣说,中国乒乓球队四十多年来没有人使用过兴奋剂,刘国梁是一个非常优秀的运动员,我相信他绝不会服用任何违禁药品。我们一直要求有关实验室对他的表睾酮可疑性尿样用同位素质谱仪检测,但直到现在也没有检测结果。在事情没有结论的情况下,他是悬着一颗心打球的,在这样巨大的压力下,他输给了瑞典队这么强的选手,有几个机会球没有抓住,作为一名老体育工作者,我能责怪他吗?我必须告诉他:我理解你,我支持你。
第二天早晨,中国乒乓球队黯然离开吉隆坡,赴香港参加2月29日至3月5日举行的奥运会乒乓球亚洲区预选赛。
到了香港,我终于找到了一次与刘国梁长谈的机会,可能是独自承受痛苦已经太久了,刘国梁打开话匣子,一聊就是两个小时。
“刚打完决赛的时候,就是觉得累,那种心理的和身体的极度疲惫,我就想找一个地方马上躺下来。局长在我耳边对我说‘我理解你,我信任你’的时候,我的眼泪差点流下来。平时也知道这些领导很关心队里,但这一次,我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他们对自己的厚爱。
“痛苦的感觉来得比较慢,但是特别强烈,现在每天早上一睁眼睛,第一个念头就是后悔:要是20比17领先的时候我冷静一点,果断一点,拍上一个,拿下一分,中国队就赢了。然后马上就会想起,怎么会沾上兴奋剂?
“刚接到尿检阳性通知的时候,我都懵了,这种事情怎么会落到我头上?中国乒乓球队拿了一百多个世界冠军,人家都没事儿,如果说我过去太顺了,运气太好了,可是10个世界冠军都是我自己拼出来的,就算是有些冠军可能不应该是我的,老天爷要考验我、惩罚我的话,你在球上找回去,兴奋剂这种事,要毁人一生的,我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啊!刚开始那段时间,脑子里全是这件事,上厕所时我都会想,撒了二十多年的尿,怎么偏偏那泡尿有问题?有时候一个人开车出去,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越觉得无望,眼泪就会不由自主就流下来。
“打完45届单项比赛以后,本来我的状况特别好,我曾跟我哥说过,我觉得自己还有潜力,悉尼奥运会和46届世乒赛,我至少能拿一个单打冠军。兴奋剂的事情一出来,我差点儿不想打球了,怎么打啊?奥地利公开赛之后马上就是小榄世界杯,我不想打,蔡指导坚持让我上,说如果我现在趴下,等于承认自己用药了。可我在场上根本无法集中精力,打几分球,脑子里就会突然想到:怎么可能是阳性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这几个月里,我的心已经不在球上了,以前备战大赛时,我觉得自己和乒乓球是融为一体的,虽然我不像王励勤练得那么苦,但是我很用心,在球场上每时每刻都在琢磨球。而这次在正定,我脑子里全是尿检的事,我都想过,宁可以前所有的世界冠军都不要 ,我只要一个清白的名声,然后再一个个去拿。
“回国后做了很多次身体检查,真希望能查出毛病了,可偏偏一点毛病都没有。后来听说有一种最先进的方法,用同位素可以查出表睾酮超标是因为自身原因还是来自体外,这才看到一丝能证明自己清白的希望,心里才稍微踏实一点。因为我自己最清楚,我没有使用过任何违禁药品。最初我怀疑过有人‘使坏’,想想自己没跟谁结这么大的仇,要不然是检查的时候有误,可是数据摆在那儿,我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我自己能做的,就是每天都按着8月7日晚和8月8日一整天的作息时间和运动强度安排,这样飞行检查的时候,就能测出与8月8日一样的结果,证明表睾酮超标是我自身引起的。
“在正定的三个星期太难受了,我自己单独住一个房间,每天晚上必须折腾到两三点才睡,没有人聊天说话,没有电视节目可看,只能捧着一本本武侠小说消磨时间。靠着床头,看着看这就打瞌睡了,头一低下来,人马上惊醒了,接着再熬。最难受的还不是熬夜,而是不敢喝水,白天跟大家一样大运动量训练,出了很多汗,嗓子渴得冒火了,才抿一小口。估计飞行检查要来的时候,更是严格按着8月8日那天的作息时间和饮食去做,早上起来不吃早饭,上午练完球以后,直接回房间,不吃不喝,洗澡都不敢洗,因为一洗澡就想撒尿,等查尿时浓度就稀了。睡一会儿午觉,再跟大家一起看技术录象。到了晚上,估计飞行检查的人不会来了,才吃一点东西,但水还是不敢放开了喝,每喝一小口,都要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喝一口没有关系。不行,不能再喝了。那时候就想,人要是能够痛痛快快地喝水是多么幸福啊。
“心里再苦都不能说,平时在队里我最活跃,话最多,也最爱开玩笑,如果突然沉默下来,会影响别人的情绪,甚至对整个队伍的备战产生坏影响,这也是我连孔令辉都没有告诉的原因之一。我得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跟大家有说有笑。现在跟他们在一起聊聊天,心情还好一点,剩我一个人时,就想赶紧睡着,睡着了就什么都不想了。这会儿不用尿检了,想睡多久就睡多久,可又睡不着了,一会儿想团体赛那两场球,一会儿想那事什么时候有结果,今天凌晨6点才迷糊着。
“男团决赛让我上,冒的风险太大了,如果赛后我的尿检还是阳性,中国队拿了冠军,成绩也要被取消。不仅教练、队友要受连累,中国乒乓球队和整个国家的名誉都要受影响。领导和教练对我这么信任,我觉得自己必须赢下来,所以一上场就急于领先、急于得分,急于赢球,反倒一点灵感都没有了,只能每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完全投入进去。虽然这几个月没法好好训练,但那两场球我发挥得不算差,就是输在心理上。以前打这样关键的比赛,我一进场地就兴奋,心里还觉得特别美:这么大的场子,你们就看我的吧!这次团体赛兴奋的感觉差多了,总觉得被一种无形的东西压得喘不过气了。以前打到关键时刻,觉得自己快不行的时候,突然会硬起来,常常能打出一些自己都想不到的漂亮球。这次是越打越虚,不停地回头看教练。
“球输了,我们明年还能拿回来,但兴奋剂的事什么时候有结果啊!心现在还是悬着呐!” 刘国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真相大白
2000年3月6日, 深圳
中国男子乒乓球队丢掉男团斯韦斯林杯8天之后,国际乒联给中国乒协转来了洛杉矶实验室的同位素比质谱的检测结果。
结果确认刘国梁8月8日的尿样为阴性,即表睾酮超标由内源引起。
在香港至深圳的直通车上,杨树安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蔡振华:“虽然国际乒联还没有最后的确认报告,但离清白的日子肯定不远了。”
蔡振华听罢,沉默良久,张口说话时有些语无伦次:“委屈的孩子再也不用委屈下去了。”
见到刘国梁,当着其他队员不能明说,蔡振华只讲了一句:“今天咱们可以喝酒了。”
刘国梁马上明白了,他呆呆地望着蔡振华,泪水涌到了眼圈,但他忍住了,没让泪水流下来。
洛杉矶实验室的同位素检测是2月18日做出来的,这份能够证明刘国梁清白的同位素检测结果如果能早一个星期出来,也许26日男团决赛就是一个完全不同的结果。
2000年3月13日, 北京
我到乒乓球馆采访蔡振华,我先问他:“2月17日到达吉隆坡后,我当时在机场问你感觉怎么样,你说,感觉不好,是不是因为刘国梁这件事?”
蔡振华承认道:“确实是因为这件事,但当时不能说。我那时已经考虑不让他上了。”
“后来为什么决定让他打了?”
“我们宁可打输,不能被人判输。作为中国队的第一号主力,如果不让他打,别人会以为我们心虚了,怕尿检而不敢让他打了。”
“有没有想过这件事对刘国梁造成很大的影响,可能他不会像以往大赛那样正常发挥水平?”
“这四个多月,刘国梁承受的精神打击和体力消耗非常大,为了证明表睾酮升高来自体内,他几乎每天都按照8月8日那天的步骤走,将近四个月天天这样,又有团体赛的任务压在他身上,训练不能减量,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不用他自己说,我们看他的脸色就知道,我很心疼,但又没有办法。最难受的是有苦不能说,全憋在心里,我们也不能对外人说,把痛苦和担忧全都压在心里,特别难受。在这种情况下,刘国梁技术、体力各方面都受到很大影响,我考虑过团体赛可能会输,但是哪怕冠军丢了,如果能证明刘国梁和全队的清白,我们认了!”
我告诉蔡振华:“在香港时,刘国梁对我说,他在团体决赛上场前突然觉得压力特别大,因为你们对他的极大信任,如果他赛后尿检再次是阳性,整个中国队的成绩都要被取消。”
蔡振华听罢,一拍脑门:“我有点儿疏忽了!团体赛开始之前,我跟国梁打过招呼,告诉他,我们既然用你,就绝对相信你,我们宁愿打输,也不能被判输。打完半决赛,中国队的形势太好了,气候对球板的影响、裁判员的问题、运动员的承受力、骄傲或者害怕的心理,都不应该有了,各种困难再现的可能性似乎不大,全队士气高涨,信心十足,所以决赛前,我提的要求简单明了,觉得该准备的都提醒到了,到最后一刻我光是考虑上马琳还是刘国正,没有再跟刘国梁谈这个问题,是我疏忽了,该给他减减压,第一场球输下来,我心情还好,最揪心的是第5场,我知道场上已经不是刘国梁了,他拚不进去了。”
“从知道刘国梁尿检阳性开始,你怀疑过他用了违禁药物吗?”
“从一开始到现在,我一直相信他。四个月里我压力也特别大,作为教练,我既要对他个人负责,也要对国家负责,所以我曾经严厉地问过他,跟他讲事情的严重性,但事实上我始终相信他是清白的。这种信任来自于多年对他的了解,在所有队员中,我对刘国梁和孔令辉了解最多,配合上也比历届队员更好一些,我不否认对他们俩的偏爱,但有问题我肯定也要说。从小带他,到他后来拿了那么多的冠军,我们始终同甘苦共患难,我跟他说过,如果尿检的最终结果不好,我会与他一起承担责任。”
“同位素结果出来以后,你是怎样的心情?”
“3月6日,从香港到深圳的直通车上,我的心情难受到了极点,我跟刘国梁一样,痛苦的感觉来的比较慢,但是特别强烈。杨树安告诉我,刘国梁的表睾酮超标基本上排除了外源的可能,我当时感觉人一下子轻松了很多,特别高兴,说话都语无伦次了。去广州的火车上,当着队员的面不能明说,我只对刘国梁讲了一句:今天咱们可以喝酒了。我们彼此非常了解,有时候不用说话,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晚上的活动结束后,我和刘国梁、孔令辉喝酒喝到两点半钟。”
“这件事对刘国梁和全队,应该也有一些积极的意义吧?”
“男团决赛输了以后,我相信全队的凝聚力会有所增强,在打翻身仗的目标下,教练员和运动员会更加团结。对刘国梁来说,顶住了这样重大的打击之后,我相信今后任何困难都难不倒他。我们心情已经非常轻松,就是希望早一点有国际乒联确认的结果,现在我已经没有任何顾虑,可以集中全力去准备奥运会。”
3月15日,训练局综合训练馆正式投入使用,揭牌典礼仪式之后,在七十年代建成的老馆里练了十几年的刘国梁和孔令辉迫不及待地乘电梯上了顶层,脱下球鞋,穿着运动袜练起球来。
中国乒协主席徐寅生看着刘国梁一脸灿烂的笑容,感叹道:“一般人碰到这种事早就崩溃了,非得精神病不可,你准备应付一百种困难,谁会想第一百零一条困难会是这种事?不要说刘国梁,我们也从没有碰到过这种事情,虽然我们坚信他没有使用违禁药物,但是数据在那里,谁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澄清。本来是奥运英雄,却可能莫名其妙地成为千古罪人,如果一个人的运动生涯要以这种方式收场,这种打击谁能受得了?而且这不仅仅是一个人的问题,还关系到整个中国乒乓球届的形象,人家可能会怀疑,以前是不是也做过。经历了那么多的折磨,又是在这么大的压力之下比赛,刘国梁在男团决赛中能打成这个样子,真是太不容易,如果这事落到我头上,我都未必顶得住。虽然刘国梁输了两分,男团冠军丢了,但是我们对刘国梁无可指责。”
刘国梁依然是人们心目中的英雄。3月21日,在接受了1999年全国十佳运动员的荣誉之后,刘国梁对我说:“我有信心今年还当‘十佳’。奥运会年的‘十佳’是最有价值的,中国代表团至少有十几枚金牌,所以必须是特别有影响的奥运冠军才能当选‘十佳’。”他告诉我:“同位素结果出来以后,四个多月来压在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要是早10天知道结果,我就会一身轻松地上场了,男团决赛我怎么也能拿一分。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我不想把团体赛的失利归咎于兴奋剂事件上。能够最终证明自己的清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我现在可以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备战奥运会的训练当中去了。”
4月26日,国际乒联运动科学委员会主席让.弗朗索瓦.汉将刘国梁在2000年2月7日尿样检测的最终结果传真通知中国乒协,检测报告证明:刘国梁超标的表睾酮不是来自体外,而是由刘国梁身产生,这个结果说明刘国梁没有使用违禁药品。中国乒协在接到通知的当天中午举行新闻通气会,新华社当天播发了《刘国梁沉冤得雪》的英文稿后,世界三大通讯社----美联社、路透社和法新社顿时哗然,这次它们没有像往常一样对新华社的稿件“望文生义”或“断章取义”,而是摘掉“有色眼镜”,把饱蘸同情的笔墨撒向刘国梁。
美联社说,经过“悲惨”的6个月,刘国梁终于洗刷了服用违禁药的嫌疑,这位亚特兰大奥运会双冠王将在悉尼“释放巨大的能量”。法新社的一位记者则采访了正在德国不莱梅观看欧洲乒乓球锦标赛的国际乒联运动科学委员会主席让.弗朗索瓦.汉。汉博士是法国佩蒂—萨佩特里埃医院的生理学教授,他告诉法新社,刘国梁体内表睾酮超标(每毫升323纳克,标准为每毫升200纳克),他的超标是内分泌系统所致。汉博士还说,国际乒联委托国际奥委会认可的德国科隆实验室,对刘国梁的尿样进行同位素质谱仪检测,发现“没有任何外用表睾酮的根据。”
4月28日,汉先生成为欧锦赛上最受记者欢迎的人。他来者不拒,不厌其烦地将刘国梁之事的前因后果讲给记者听。路透社记者庞蒂埃利听完后写下了《世界冠军刘国梁一身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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