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14年前孕妇遭杀人分尸案再审 一家5口被冤13年改判无罪 父亲临死前称不平反不要下葬

　　原标题：一家五口卷入冤案，福建14年前杀人分尸案“凶手”今改判无罪

　　中青在线北京9月12日电（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卢义杰实习生邱晓芬朱彩云）9月12日上午，缪新华及他的4名家人，在案发14年之后，终被福建省高级人民法院再审宣判、改判无罪。此前法院认定缪新华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4名家人则被认定助其分尸或藏尸，犯包庇罪，分获刑3至8年不等。

　　缪新华卷入的案件发生在2003年4月6日。彼时福建省宁德市双城镇一名杨姓女子遭杀害、分尸，其前男友缪新华进入警方侦查视野。2004年10月，宁德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处缪新华死刑，其二弟、三弟、父亲和叔叔各被判处有期徒刑二至4年。

　　次年3月，福建省高级人民法院认为原判事实不清、证据不足，裁定撤销原判、发回重审。2005年8月，宁德中院再次判处缪新华死刑，4名家人刑期被增加到3至8年不等。

　　2006年，福建省高院二审改判缪新华死缓，其家人刑期不变。入狱服刑的缪新华及家人此后开始不断申诉。

　　在二审判决里，缪新华是这样杀死了前女友杨某：案发当天，缪新华因杨某没让他参与一桩生意，在家中与其发生争执，随后用右手掐住杨某脖子，将杨某顶在床头墙壁约五六分钟，致其机械性窒息死亡。

　　判决载明，此后，缪新华的父亲、二弟在隔壁房间听到声响，过来查看，商定分尸抛弃，并共同将杨某抬到一楼浴室。分尸工具是菜刀、砧板等等。接着，他们与缪新华的三弟、叔叔一起，共同将装有尸块、被害人衣裤、鞋子等物的塑料包装袋运至一处废旧房子抛弃。

 抛尸的旧屋。被告人律师提供

　　缪新华的申诉律师、北京尚权律师事务所律师毛立新告诉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他2016年元月开始介入该案，“当时材料不多，但我觉得这个案件有点问题，让他们把更多的材料发过来”。

　　毛立新找到了不少疑点。例如，该案被认定的作案工具菜刀、砧板均未被警方发现人的血液成分，缪新华等人供述的现场也未检出杨某的血迹。此外，所谓抛尸现场、抛尸用的塑料袋均没提取到缪新华等人的脚印、指纹等痕迹，被害人物品的去向亦没有查清。

　　“口供的合法性、真实性也是很大问题。”毛立新说，缪新华等5人的供述前后不一致，当事人还称遭遇了刑讯逼供，“综合分析，全案没有能够直接指向当事人的物证。”

　　此前澎湃新闻报道称，在宁德中院第二次一审之前，警方突然在一年前提取的“下水道杂物”中找到了9根头发，并通过线粒体DNA鉴定发现其中3根是死者毛发的可能性为99.999%。但一位知名法医认为，线粒体DNA鉴定只能作排除认定，不能作同一认定，不能得出前述结论。

　　同时，匿名办案法官在受访时称，被害人是缪新华的前女友，之前多次去过他家，“如果真在浴室下水道找到毛发，其实也是可以解释的”。

　　从2006年开始，缪新华的两位弟弟、叔叔、父亲陆续刑满释放。缪新华继续在狱中坚持申诉。

　　2016年，福建省高院对缪新华申诉一案立案复查。2017年7月，缪新华在狱中收到了再审决定书。

　　毛立新回忆，他到监狱会见缪新华3次，交流了很多，比如“是不是你干的，为什么承认，案发那天干什么去了”。在他的印象里，穿着囚服的缪新华此前非常沮丧，“像小老头一样”，但近日会见时他知道即将再审之后，他的精神不错，“比去年见他的时候好。”

　　2017年7月28日，福建省高院再审开庭审理缪新华及其4名家人涉嫌故意杀人、包庇案，法院未当庭宣判。据了解，参与庭审的人士称，出庭检察员亦认为该案证据不足。

　　缪新华的父亲缪德树没有等来平反的庭审。2016年6月，同卷入冤案、被判包庇罪的缪德树去世。缪新华的三弟缪新光说，家人一直没敢把这消息告诉在狱中服刑的缪新华，父亲则在去世前叮嘱，倘若没有获得清白，不要将其下葬，否则他死不瞑目。

　　14年前，福建宁德柘荣县的一起孕妇被杀碎尸案曾经轰动一时。14年后，遇害孕妇的前男友缪新华被控故意杀人冤案终获平反昭雪。

　　2017年9月12日上午，福建省高级人民法院在南平市建阳区人民法院开庭宣判，再审改判原审被告人缪新华、缪新容、缪新光、缪德树（已于2016年6月13日因病离世）、缪进加等五人无罪，缪新华被当庭释放。

　　缪新华的辩护律师、北京尚权律师事务所合伙人毛立新告诉界面新闻，下一步将会为缪新华依法申请国家赔偿，帮助其回归社会、恢复正常生活。

　　男子被疑杀害前女友一家五口均涉案

　　这起发生在14年前杀人碎尸案曾经轰动一时。2003年4月6日，怀有身孕的杨某辉从柘荣县娘家中离开后失踪。13天后，她的尸体在一处废弃旧屋中被发现，被肢解成了7块，一尸两命。

　　同住柘荣县、杨某辉的前男友缪新华曾在案发当天与死者见过面，具有重大作案嫌疑，被认为是杀人凶手；其父缪德树、叔叔缪进加和两个弟弟缪新容、缪新光也卷入其中，被怀疑参与分尸、抛尸。

　　警方调查认为，2003年4月6日中午，缪新华与死者杨某辉约好晚上在缪新华家中见面。当晚10点左右，二人在缪新华家中二楼卧室见面。因缪新华不满杨某辉介绍女孩子外出打工的生意没有让其参与，两人发生争执。

　　随即缪新华用右手掐住杨某辉的脖子，将杨某辉顶在床头墙壁5、6分钟，致杨某辉机械性窒息死亡。

　　之后，缪新华伙同父亲和两个弟弟将死者尸体在家中一楼浴室肢解。叔叔缪新光则驾驶拖拉机与缪新华等4人一起将尸块运到柘荣县城郊乡福基岗村石楼坪山上的一栋废旧房子内，抛尸灭迹。

　　2004年10月18日，福建省宁德市中级人民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缪新华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以包庇罪分别判处缪德树、缪新容、缪新光、缪进加有期徒刑4年，3年、2年、2年。

　　缪新华等五名被告人提起上诉。随后，2005年3月30日，福建省高级人民法院以“原判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为由，裁定撤销原判、发回重审。

　　2005年8月15日，宁德市中级人民法院重审后，仍以故意杀人罪判处缪新华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缪德树、缪新容、缪新光、缪进加等则被以包庇罪判处有期徒刑8年、6年、3年、3年，量刑均被家中。

　　五名被告人不服判决，再次提起上诉。福建省高级人民法院于2006年4月21日作出（2005）闽刑终字第644号刑事附带民事判决书，改判缪新华死刑缓期二年执行，驳回其他四人之上诉、维持原判。

　　五被告喊冤曾遭刑讯逼供案件去年启动再审

　　一审中，5名被告人曾集体翻供，称做有罪供述是因为受到了警方的刑讯逼供、诱供和指供。不过法庭并未采纳。

　　根据缪新华的二审辩护人于2004年12月3日递交给法院的《辩护词》，当时缪新华双腿仍有10多处伤痕未愈。而缪新华的父亲缪德树出狱后的CT检查单显示：其右侧第8、9及左侧第8、10后肋骨陈旧性骨折。缪新容、缪新光的上下肢、缪进加的左眼睑处，至今都留有陈旧性疤痕。

　　此外，原审被告人缪新光2003年4月被公安机关传讯时未满18周岁，是未成年人，侦查机关却未依照法律规定通知监护人或者教师到场，获取口供方式违法。

　　14年来，缪新华等5名被告及其家人一直四处奔走申冤。

　　2016年1月，北京尚权律师事务所合伙人毛立新收到原审被告人之一缪新容通过邮件发来的申冤材料，“分析相关材料后，觉得这案件非同寻常，可能是个冤错案件。”

　　于是毛立新和缪新容取得了联系，将该案纳入“尚权蒙冤者援助计划”，代为申诉，先后向福建省高级人民法院递交数万字的《刑事申诉状》和《申诉代理意见》。

　　2017年7月4日，该案经福建省高级人民法院多年复查，终被决定再审，并于7月28日开庭审理。

　　彼时，除缪新华仍在福建省建阳监狱服刑之外，其他四名原审被告人均已刑满释放。而缪德树在出狱之后，已于2016年6月13日不幸因病去世。

　　在今年7月28日的庭审中，毛立新为缪新华作了无罪辩护，控辩双方也围绕证据、定性等问题，展开了辩论。

　　毛立新认为，缪新华等五人的有罪供述系侦查人员以刑讯逼供、诱供、指供等非法手段获取，依法应予排除；同时本案中还有诸多疑点，证据明显不足。

　　他指出，根据缪新华的供述，其用右手掐住被害人杨某某脖子，顶在床头的墙壁上5-6分钟，令其机械性窒息死亡，“但尸检并未发现抵抗伤，亦未在被害人的指甲缝内发现有缪新华的表皮成分、组织碎屑等物质”。

　　被认为是分尸地点的缪新华家中一楼浴室也存在证据不足。毛立新告诉界面新闻，唯一能把原审被告人与分尸现场建立关联的，是在原审被告人家浴室下水道中提取的毛发。

　　2004年9月，福建宁德警方将从缪新华家中浴室下水道残留物中提取的毛发送往鉴定。根据辽宁省公安厅刑侦科鉴定结果显示，送检的三根头发中，有2根是黑色、1根是棕色，长4-5CM，结论是“两根黑色头发是杨某某毛发的可能性为99.999%”，棕色头发则无法鉴定。

　　而法医学检验鉴定书却显示，死者杨某辉发长26cm，染过发，呈棕红色。二者之间明显不相符。

　　“公安机关线粒体DNA鉴定认定是死者所留，但送检的毛发来源不明，线粒体DNA鉴定只能作排除认定，并不能作同一认定，该证据不能认定缪新华家浴室就是分尸现场。”毛立新说，而抛尸现场，也没有发现或提取到任何指向原审被告人的脚印、指纹等证据。

　　他还指出，司法鉴定的杨某辉死因系“机械性窒息死亡”的依据不足，不能排除其他可能性；被警方认定作案工具为缪家的菜刀和砧板没有渗入血迹，在案发之后的半个多月时间仍被继续使用，不符合生活常理，证据不足。

　　7月28日的庭审持续了将近一整天，此案件审理后未当庭宣判，择日宣判。

　　沉冤14年终得昭雪缪新华将申请国家赔偿

　　2017年9月12日，福建省高级人民法院再审宣判，改判五名原审被告人无罪，缪新华也被当庭释放。毛立新透露，下一步，缪新华将申请国家赔偿，回归社会，重新生活。

　　以下是福建省高级人民法院的再审判决：